虽然《道枢》中的天人关系有着其粗朴的模拟性,亦多有牵强、抵牾甚至过于理想、不切实际之嫌,然而,这种思想从整体上理解世界,理解生命,将人的生命置于自然世界整体之中,这种整体观着实有其明智与可贵之处。但必须指出,“法天象地”的生命整体性,从现象上看,理论完备,然而,这个体系确实太复杂,特别是在个体生命的提升过程中,很难精确地把握,加上这种体系下生命提升的个体性太强,体验性认知影响太大,事实上实践操作起来就已经是困难重重,更毋庸说达到理想中那种长生久视、复归于道的效果了。不过,这种良好的愿望还是值得称道的。
(二)人体修炼论:生命的存在
人体生命结构是人体生命现象和功能的生理基础。《道枢》关注人的生命,注重生命的提升与超越,从逻辑上讲,也必然对人体生命结构有所探讨和涉及。事实上,《道枢》也的确对此涉及颇多。在很多篇章中,既有对人体生命结构的知识性认知,又有对人体生命结构认知的实践性运用。并且,在认知和运用的过程中,人体生命结构理论绝不是单独起作用的。生命的起源和整体性决定了,无论是天地自然为一体的大生命系统,还是个体生命的自我对待,人体生命结构也必然是在这一背景下付诸践行。
《道枢》之人体结构理论主要体现为脏腑经络物质基础理论。脏腑经络理论大部分是从古代中医学借用过来的,脏腑理论反映了人体的内部构造及功能,经络理论则注重人体各部分的相互联系。对脏腑经络理论的认知和把握,是《道枢》以提升生命为目的之修炼体系中所不能缺少的生命物质基础理论。在《道枢》中,对脏腑经络不但有着总体上的组织性把握,而且对其形成次第、过程亦有研究,这并不是《道枢》人体生命结构的重点。其重点在于,对功能的探讨和运用方面。人之五脏各有其所主之属,“肺者藏之盖也,心者五藏之专精也,目者是其窍也。心主脉,脉主皮,肝主筋,脾主肉,肾主骨,是谓五藏之所主也。”五脏与整个人体联系在一起,成为不容置疑的中心。
五脏与人的精神之间是有着密切联系的,人有着各种不同的心理存在形式,且这些心理存在形式与五脏相对应而互动。“五藏有七神,而各有所藏。所藏者,何也?人之神气也。肝藏魂,肺藏魄,心藏神,脾藏意与智,肾藏精与志。”这种对应关系的确立不仅更深入地认识了人的心理及其存在形式,并且在生命的提升中,拓展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和完整体系。身心的互动使古人更深刻地理解生命、把握生命、延养生命。五脏不只是与人身内部之生理、心理相互动,在“法天象地”的背景下,也要应时应方,配以五行。在提升生命的过程中,不得不说,这一理论更具科学精神。
道教与古代医家不但在人体生理结构上认识基本相同,而且超出这种实物性认识,在人体本质结构认识方面,依然保持着一致性。这种现象就为道教医学的成立给出了最基础、合理的解释。人体本质结构不但有其医学价值,就道教而言,它的价值更在于为生命的提升提供了思路和方向。
形、气、神与性命观都是对人体本质的认识,且二者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。人是形、气、神的统一,也是性与命的统一。二者的一致性可以这样理解,性即为神,命即为形、气。“神者性也,气者命也,神不外驰则气定矣。”这两种认识的本质其实是一致的,只是形、气、神更为细致些。另外,必须指出,“心”在人体本质结构中也有着很重要的地位,是不容忽视的一个概念。《道枢》对人体本质结构的认识非常完整。及至后来,道教的“形、气、神”
理论与性命观也基本没有什么变化。
《道枢》的性命观比较明朗。“天与之形,物俱有形。道与之性,物俱有性。”性是与生俱来,与“道”一起被赋予的。“夫道者,性之本也。性者,心之源也。心性同体,应化无边,是乃所谓自然者也。”心、性同体,可见,性的指向非常确定。“人之神在性。”性,即是神,即是人的精神意识。“心以性为神,神以心为用。神者性之真也,性者神之体也。是以存神养气,湛性冲神者,常使神以辅气,气以辅神,自然长生者矣。”心、性、神就这样统一起来了。“形气为性之府,形气毁则性无所存,性无所存则我何有?”命是形、气,是性的物质基础。人的生命必须是“性”与“命”的统一,二者不可或缺。“性者命之本也,神者气之子也,气者神之母也,子母者不可斯须而离也。”性命即为神气,二者为“子母”关系,命是性的物质基础,性是命的主导。“交合龙虎,返本还元,使性命两全,逍遥宇宙者,是能明大道之真一故也。”性命一定要双修两全。
(三)境界论:生命的超越
“生”“死”是相互对立而又相互转化的一对范畴。“生”是生命的开始以及存续状态和表现,生命一旦结束,也就进入了“死”的境地。“死”对“生”是绝对否定。宇宙万物,不论生命之长短,都会以“死”作为生命的终结。《道枢》对“生”与“死”的认识,从生命现象角度来看,是比较客观的,确认了生命的局限性。“虚化神,神化气,气化血,血化形,形化婴,婴化童,童化少,少化壮,壮化老,老化死,死复化为虚,虚复化为神,神复化为气,气复化为物。噫!化化其无穷者哉!”生命之产生、成长、死亡,即“道”之顺行而“化”,是生命之必然顺序和过程。另一方面,虽然“死”是生命过程的终点,但也是“生”的起点。需要说明,作为“生”之起点的“死”以及由其而化之“生”,已经超越了个体生命之范围,而进入更为上层的宇宙生命之范围。就个体生命而言,“死”就是毁灭。《道枢》对生命,对于延养、提升生命之能量、对生命之超越,都是以个体生命为中心的。对个体生命的终极关注以及对个体生命持续性的炼养,则是以其局限性——“死”,作为最直观、最强烈的背景和动力的。
认识到生命有始有终,特别是认识到生命的局限性,其背后的果敢精神并没有向现实认输。对生命的强烈愿望,激发着“我命在我”的自主性和自信心。“我命在我”首先是对宿命论的完全否定。“道”赋予万物生命,但是并不控制生命的自化,这是“道”之“德”。这样,人便要对自己的生命负责,进行价值选择,控制自我的生命力。个人生命意识的强弱、价值选择的不同、控制能力的发挥就使得个体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了。并且人是具有与道合真的返回力的,这种力量源于“道”的指引。但,是否能够真正做到,那就因人而异,不可同语了。于是,追求长生、追求成仙就成为道教徒们孜孜以求的事业。其中,必然要解决的内在问题就是打破生命的局限。
如何消除生死之别呢?在理论上,必然要将生死的界线模糊化,或消灭掉。
生死界限的消解是与“道论”一致的。“道”创造了万物,人的生命也从“道”而生。“道”普遍地蕴含在生命中,并使生命个体有能力复归于“道”。“道”是永恒的,当个体生命与“道”合一时,生命就进入到永恒之中,也便实现着生命的超越。这样一来,超越生命界限的过程就成为向生命原初复归的过程,这个过程是逆向的。超越的境界又是与神仙信仰一致的。神仙的完全解脱和自由、神仙的长生不死成为人们所向往的生命终结。于是,“道论”与神仙信仰一起成为生命超越的支撑,并一起给予超越生命的指向性。“惟炼凡至于仙,炼仙至于真,炼真合于妙,合妙同乎神。神与道合,即道为我身。所以升玉京,游金阙,能有能无,不终不殁矣。”由此可见,只有与“道”合一,“道为我身”,才能达到神仙境界。